折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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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七个评论了，我才没有从之前开始就在写，真的。

另外这是友情。真的。看我真诚的眼神。

又：其实我一开始想写的不是这个，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跑偏的，一定是吉森信的错。

BGM：吉森信-あたたかい雪景色

归所

※

“我该回去了。”

带着些疲倦的，又像羽毛一般的低沉男声在神社内再次响起。空荡荡的神社只有他一个神明，红色的编织绳子缠绕在他的脖颈之中，像是某种锁链般。他抬起右手，想要透过张开的五指看到哪怕是细碎的阳光，但什么也没有，天花板依然是暗沉的朱色。

簇拥在神座之下的小妖怪们交头接耳，神色颇为紧张。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长得像萝卜的小妖怪小心翼翼地挤到神座前，小声地问：“信也大人，您要回到哪里去呢？”

话音未落，旁边的小妖怪便用力地敲了萝卜头脑袋一下，紧张兮兮地说：“不可以叫信也，要叫KB大人！”

“……无所谓了。”这么说着，KBShinya从神座上一跃而下，落地之时，黑色长袍停靠在他裸露的脚后跟旁，像是他脚边的小妖怪们一般。他缓步至神社门口，碧绿的眼眸倒映着门外的雨景，镇守的石狮子摇了摇尾巴，回头看着他，铜铃般的眼里充满疑惑。用力闭上双眼，KBShinya抬起右脚，良久，又缓缓放了下来。

他还是那样站在原地，没有跨出这道门。

萝卜头鼓足勇气，又问：“信也大人，您到底在等待什么呢？”

“我……在等一个人。”

出乎他们意料的，KBShinya回答了这个问题。这可是几十年来头一次。小妖怪们骚动了起来，叽叽喳喳地互相推诿着。萝卜头哼了一声，傲气地斜睨了他们一眼，大声继续问：“信也大人，您等待的人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次他们的神明大人沉默了很久，直到萝卜头都萎靡不振，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他才缓缓地说：“是个笨蛋。”

神明大人弯着嘴角，眼眸之中盛满了笑意。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连声音都像森林中连绵不绝的小雨一般，温柔了起来。

※

我第一次遇见那孩子之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神明。那时候心比天高，认为别的神明能做的事情，我也一定能够做到。但很快便栽了跟头，森林起了大火，我的神力太弱，没能及时布雨，森林烧毁了大半。村子里的人很快对我感到了失望，贡品也渐渐地少了起来。

没有信用的神明会渐渐消失……我才刚刚活着，一点也不想死。我努力地为他们实现愿望，想要挽回我在村民心中的形象，但似乎都不管用。

某一天，我听到森林里有人在呼救，便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

“傻瓜！白痴！笨蛋！活该！”

孩童们聚集在一起，对倒挂在树枝上的小孩扮着鬼脸。领头的孩子王拿着树枝，时而戳一下小孩的头，时而戳一下肚子，咧着嘴大笑：“让你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吓我们！真有妖怪的话，让你的妖怪朋友来救你啊！”

所有人都非常给面子地哄堂大笑。

就在此时，一阵狂风自平地而起，将孩子王吹得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满身都是脏兮兮的泥巴。而那个被欺负的小孩，却从树梢离开，那阵风像是护着他一般，让他缓缓地落地。

小孩子都不傻，敏锐地发现了这阵风的差别对待，顿时毛骨悚然。不知是谁大声喊着“妖怪啊”，所有人拔腿就跑。可怜孩子王，跑两步就要摔一下，满脸泥巴，吓得哇哇大哭，眼泪鼻涕流了一地。

“噗……你是妖怪吧？谢谢。”黑发小孩笑了起来，脸庞上染上了些许红霞，“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妖怪出手呢，好厉害。”

站在树枝上的小神明歪了歪头，干脆利落地跳了下去，直勾勾地盯着他：“你真的看得到我？——厉害的是你吧，区区人类而已。”

“……唔！不要小看人类！”小孩抗议，挥舞着毫无攻击力的小拳头说着，“我要是好好锻炼，也是能打赢你的！”

小神明睁大了双眼，扬起嘴角笑了。

啊，这就是他们所说的交谈吗？好高兴。原来和人愉快的交谈会让人这么高兴的吗？

※

我们交换了名字。

他的名字是“哦漏”，非常奇怪的名字，而且很绕口，我很快就叫起了“漏漏”，他抗议了好几次之后，我还是无法改口，他就只好随我去了。不过我没有名字，虽然大家都叫我信也，但听起来很陌生。漏漏听了之后，兴奋地要帮我取名字。他在地上比划了很久，最后弄出来一个“KBShinya”，他说这是英文字母，很厉害的。

漏漏是孤儿，在村子里靠帮人洗衣服或者洗碗，换取食物。虽然他不让，不过我还是偷偷地跟着他回村了好几次，我才发现他非常怕生，和村民说话都是怯生生的，一点也不讨喜。如果他可以像和我相处一样，和村民相处的话，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他的。

因为他很可爱。

※

“为什么？不知道。”

哦漏咬了一口馅饼，尝到红豆馅的甜味后睁大了眼睛，湛蓝的眼眸像是晴天的星星，很亮很亮。他激动地用手比划着，口齿不清地说：“好吃！你的贡品都这么好吃的吗？太幸福了吧？”

“……你爱吃我以后给你带。”KBShinya托着腮，歪着脑袋看他，“所以说为什么你都不怕我，第一次见我就兴奋得要死。我还以为你是自来熟的性格呢，结果超怕生啊。”

将口中的最后一点点咽下去，哦漏又咬了一大块，鼓着腮帮子继续口齿不清：“我都说了不知道啊……嗯……不过当初看到KB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来着。”说到这里，他自己被自己逗笑了，“哈哈哈哈哈说得好奇怪哦。”

“你啊，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也这样笑一下怎么样？”KBShinya捏着小孩的脸颊，往旁边扯了扯，“这样会比较可爱。”

哦漏偏头，澄澈的双眼与神明大人对视着。忽然，他笑了起来，摆着手说：“做不到的啦！他们很恐怖……怎么说呢，如果我说“今天天气真好啊”，虽然这是很无聊的话吧，但是KB你一定会接下去的。可是要是换成他们的话，只会觉得我在说废话。”他停顿了一下，继续笑着说，“大概是因为KB是个温柔的人，我才不会怕你的吧。”

说着这样的话的哦漏，是有些寂寞又有些满足的神情。KBShinya却忽然有些难过了起来，他扭过头去看远处的村庄，那里有着热闹的人间烟火。

但坐在树上的他们，却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时光。

漏漏变得很会爬树，已经不需要我抱上去了。他开始学着做便当，偶尔会给我带一些成功的作品。虽然只是简单的饭团和小菜，但我觉得比贡品要好吃很多。他还是会坚持说他看到了妖怪，尽管村民们都很不领情，但他也会努力把一些恶作剧的小妖怪赶出村庄。

他生气起来还会教训那些小妖怪，把可怜的小妖怪们吓得都来神社向我哭诉人类有多凶恶。起初我还以为是哪个可怕的大人，后来发现是漏漏，只能哭笑不得地安抚小妖怪，然后去给漏漏顺毛。

如果日子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我一定会很幸福的吧。

※

“我要去跟商队，”十三四岁的少年，稍微有些长开的骨骼，他晃荡着悬在空中的双腿，像幼时一样吃着红豆饼，口齿不清地说，“过两年就回来啦。听说远处的村庄有好闻的香料，我给你带一些回来好不好？”

KBShinya迟疑半晌，问：“你要离开这里吗？”

“嗯，两年而已，很快的。”哦漏点了点头，“那个……真的很快的，你是妖怪吧？时间对你来说应该飞得特别快的！”

说着这样伤人话语的哦漏，眼眸之中却是让人无法拒绝的真诚。KBShinya觉得眼眶忽然变得滚烫，明明神明是没有心脏这种东西的，但他觉得胸口的位置隐隐作痛，像是被什么术法束缚住了一般，又酸涩又疼痛。

“那……一路平安。”

神明大人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重复着：“一路平安……”

哦漏扬起嘴角，什么都没有发现。他指着一个方向，兴高采烈地和他说起了远方的香料，商队的人类，和说要一起去的小妖怪。

而KBShinya只是一直一直，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

也许是因为我还未曾经历过足够长的时光，两年的时间对我来说，真的很长。

村子里的人似乎找到了新的庇护神，神座之下的贡品越来越少。森林的小妖怪很着急，四处为我显露神迹，但我已然失去了兴趣。

或许就这样消失也不错。

这样想着的我，被隔壁森林的前辈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他让我收拾好行李，去跟着他修行。我算了算时间，漏漏还有一年才回来，便跟着去了。

※

“……不要……不要消失啊！”

暴风雨，森林之中破败的神社在飓风中倒塌。瘦削的少年徒手刨着碎裂的石块，泪水与雨水混合在一起不停地低落。他的手指被锋利的石块边缘割出了鲜血，但他丝毫不在意，只是不停地刨着那些石块。

KBShinya丢下火冒三丈的前辈，急匆匆赶回来之时，所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他连忙跑上前去抓住少年的手腕，急切地问：“漏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大雨怎么还在外……”

被反握住双手，哦漏仰头看着眼前的神明大人，他哽咽着想要说什么，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没有人信仰你的话，让我来信仰你！不要消失……别离开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怎么可以走掉……”

因为过于害怕而苍白的脸颊终于回了血，染上失而复得的通红，他终于能清楚地说出自己想要说出的话语，太慌乱而语无伦次，在大雨中像是一阵声嘶力竭的号哭。

这场暴风雨摧毁了村庄，但森林安然无恙。人们开始重新信仰起了森林的守护神信也，并重新修建起了神社，新的神社比以前要大，朱色的油漆刷满了大柱，门口镇压的石狮子威武神气。

而目睹着这一切的神明大人，只是抱紧了怀中的少年，像是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

后来我才知道，漏漏一回来发现我不在，去询问妖怪的时候，有个新来的妖怪什么都不知道，就猜测我可能是消失了。并向漏漏说明了神明没有信仰者便会渐渐地消失不见。

我花费了很长时间才让漏漏相信，只要有贡品，哪怕是块好看的石头，我都不会消失。

但漏漏还是对此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他留在了村庄里，时不时地便往我这里跑。村庄里的人依然不喜欢他，对他这种行为报以“想蹭神明的光”的想法。

我问过小妖怪，知道他这样在人类社会是无法生存的。这让我担心了起来，因为漏漏在人类社会里，已经是要娶妻的年龄了。

※

“所以说，不要总是往我这里走，我不会消失的。”

KBShinya认真地说着，“你要多和村民们说话，我听小妖怪说，你的年龄该娶妻生子了。你……喂哦漏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别吃了！喂！”

叼着红豆饼的哦漏瞥了神明大人一眼，“哦”了一声，继续吃。

……气到晕厥。KBShinya不禁开始反思这十几年来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能把以前那个软萌的小男孩养成现在这副时不时就和他叫板的叛逆青年模样的。

“啊对了，我过几天要做炸虾，你要吃吗？”哦漏咽下最后一口红豆饼，问。

“哦吃啊……不是，你有听我刚才说的话吗？”KBShinya苦恼地看着他。

哦漏拍了拍手，拍掉手中的碎屑，说：“我走了。哦对了帮我向那个海带头问好，他上次送了我个蛋糕蛮好吃的。”说完，他跳下了树，一溜烟跑了。

而海带头就坐在KBShinya的肩膀上，诧异地看着哦漏的背影。

※

我是从那时候开始意识到，漏漏已经渐渐看不到妖怪了。

先是河童之类的，然后是小妖怪，再接下去……

也会看不到我的吧。

※

“K——B？人呢……不对，神呢？”

哦漏踏入神社之类，疑惑地歪着脑袋。然而神社空无一人，他只好随手拿起贡品中的苹果，一点也不客气地开吃了。反正和KB要的话，他也一定会给的。哦漏吃得毫无压力。等KB来了，他一定要谴责KB这种迟到的不良行为，明明神明超级闲。

然而，从清晨等到日暮，哦漏也没有等来他的神明大人。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地站了起来，面向神座。神座之上，与KBShinya只有三分相似的神像安静地注视着他。

“……KB，你在吗？”

寂静无声。

“……海带头，你在吗？”

回应他的始终只有傍晚的清风。

哦漏缓缓闭上双眼，良久才睁开，湛蓝的眼眸里满是悲伤：“这样啊。”

※

看不见神明的少年依然每天都来神社。

看不见神明的青年依然每天都来神社。

青年的婚礼在神社里举办，热热闹闹的，新娘的白无垢当天还被风吹起，露出了她美丽的容颜。

青年渐渐地走过了中年。

村庄拆迁了，要搬到更远的地方。

※

而我，一直都在。

※

说到这里，神社里的小妖怪们已经泣不成声。萝卜头与旁边的小妖怪抱在一起，哭得连声音都断断续续的：“后……后来呢！”

神明大人微笑起来，有些怀念地说：“后来啊……那孩子离开之前，来到这里对我说，只要他活着，就会继续信仰我。哪怕他死了，也会让子子孙孙继续信仰我。所以如果神社衰败了，他的家，就是我的归处。”

萝卜头放声大哭：“人类……人类里还有这么温柔的人啊！”

KBShinya注视着目光尽头，那是他能看到的最远的远方。森林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小雨之中，他恍惚想起当年那个哭着说要信仰他的少年。

“所以……我想回去啊。”

抚摸着高起地面十厘米的门槛，KBShinya笑了笑，又深深地吸了口气，“但是我……已经没有勇气走出这里了。外面，是怎样的呢？时间，又过去多久了呢？”

“漏漏还活着吗？”

“他过的幸福吗？”

“他还……记不记得我？”

KBShinya微笑着说：“一想到这些问题，就驻足不前。前辈说人类是最善忘又薄情的生物，创造出了三千神明，却又抛弃了我们……漏漏也……是人类啊。”

萝卜头抱紧了神明大人的大腿，哭得真情实感：“请不要说这么寂寞的话啊信也大人！我相信哦漏大人一定记得您的！”

低低的啜泣声之中，寂寞的神明大人微微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

“是这里吗？姐姐。”

“应该是……话说这里还真是华丽啊，应该很久没人来了吧，还真干净呢。”

一对姐妹对话着。

萝卜头“哇”的一声窜进了KBShinya的怀里，其他小妖怪纷纷效仿，一时之间神明大人的身上挂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小妖怪，连脑袋上都顶着一个海带头。

但那对姐妹看不到如此有趣的画面，她们交谈着踏进了神社。其中的姐姐从纸袋里拿出一个便当盒，恭敬地放在了贡品台上，双手合十道：“信也大人，您好。虽然我不是您的信徒，但我的爷爷非常崇敬您。这是他昨夜亲自做的便当。说来也算是缘分，他昨晚做完便当，便交代我要把这个便当上供给您。第二天，他已经在睡梦中离世了。啊……我的爷爷名字很奇特，叫做哦漏。爷爷说您一定记得他，哈哈哈哈请您不要与一位老人家计较啦。”

妹妹无语地捂着脸：“姐姐，你还真和神像说话啊。”

姐姐脸一红：“爷爷说的煞有其事的，说不定他真的见到过神明呢，你别废话。”

两姐妹在神像面前吵吵闹闹了起来。

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神明大人轻抚着这份炸虾便当，弯起的眼眸里盛满了泪水。小妖怪们规矩地跟在他的身后，无声地抹着眼泪。

离世了啊……

KBShinya转过身，终于跨过了那道门槛。

原来，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而已。

他足尖轻点，清风席卷而来，将他送去他应该去的地方。两个少女抬手挡风，看着半空中那个黑色身影，惊讶得失去了声音。

※

我来了。

不……

我回来了。

——FIN.